甲流期間隔離樓里的那段日子

記憶是有顏色的,每當想起那段日子,都是一種陰沉、暗淡的黑色。

—— 題記
(本文大約8000字)

 

上周五,鼻涕很多,每隔一兩分鐘就得擦,我以為是換的治療副鼻腔炎的葯開始起作用了。沒當回事,晚飯後回辦公室,待到凌晨一點(周六)。在辦公室的時候覺得有些熱,當時沒太注意,一是在專心修改論文里的圖,二是他們經常會把空調溫度設定的偏高。回到家後還是覺得有些發熱,測了一下體溫,37.9℃,不妙。

分析了一下,最近雖然會下山去吃飯,但是人員不密集,口罩有戴,酒精也有帶。村裡並沒有流行開來,只有一例下船回家的,已經是三周前的事情了。另外,周四挺熱的,沒怎麼穿外套,家裡也暖和,晚上在家還裸了幾個小時,凌晨五六點睡,中午起來就不斷地擦鼻涕。周五是日本的春分的日(假日),退居二線以來有了假日和周末,本來打算去郊外看看風景,起晚了,再加上颳了一天的大風(直到晚上才解除暴風警報),於是就沒去。晚飯後回學校的時候也沒有覺得不舒服,只是鼻涕多。這麼看來,是周四晚上在家的幾個小時沒穿衣服,感冒了。周五的妖風一吹,沒穿外套,雖然從車到室內都是很近的距離,但是積累了幾次,感冒加重,嗓子發炎沒好,於是引發了發燒。

找到了過期幾個月的301的感冒清熱顆粒,中藥成分,應該問題不大,喝了一包。2點多再量體溫,38.1℃。趕緊睡覺吧。

睡也睡不着,後來好不容易有點兒迷糊,哆嗦醒了,感覺冷,看來體溫在上升了。吃感冒清熱顆粒喝了不少水,只好爬出被窩,上廁所也在不停地抖。拿體溫計一量,果然,38.5℃。

後來吃了一粒感康,沒有哆嗦了,才睡着。睡着前,想到了剛上大學的時候在隔離樓里的日子。

 

那時我剛上大學,9月去報到。和那時候的很多其他人一樣,從高中生轉變為大學生,充滿了期待,終於飛出了籠子體會到了自由。

 

我們學校是大二軍訓,所以大一剛開學,是很輕鬆的。課還沒有選好的時候,無非就是輔導員訓訓話,班主任開開會,學校再派個搞行政的老師教教導。課選好了,也就是白天上課,晚上在宿舍休息。那段日子雖然也有過下雨天,但是現在回憶起來,彷彿都是陽光明媚的。美中不足的只有一件小事,一位搞行政的老師本來是要做大學生思想教育的,結果2個小時基本都在說「你們這個專業畢業找不到工作,網上十大騙人專業的第二,不信你回去搜」,於是晚上十一點多輔導員緊急把兩百號人召集在宿舍樓下,發表「重要」講話,第二天又把兩百號人集中在大講堂做更系統的「重要」講話,大體意思是「我們學校的這些專業還是很好找工作的,那個老師是嫉妒我們學院,危言聳聽,你們可不能信他的」。

 

那位老師其實說的沒有不對,事實確實如此,即便在如今也還是一個大家都非常看好、人人都說有「前景/前途」的專業,可是我們行業內自己最清楚了,喊了幾十年都喊不出「錢景/錢途」,畢業就失業(我們當時本科畢業的時候,一大半的人都沒有找到工作就離校了,那少部分人里還包括了家裡通過關係給找到工作的,題外話)。也許也引起了一些學生的不安,不過即便是有人想退學,當時也不現實了(中途轉專業的有個別人,中途輟學去復讀的幾乎沒有),因為很快,從美國來的甲流席捲全球,各高校紛紛停課、封校。學校不允許學生在大一的時候把電腦帶到學校,這樣日子就很無聊了,在宿舍只能看看書或者聊聊天。有個學生高考復讀了一年,以前的同學讀大二,借來了同學的電腦,他擺在桌子上欣喜地看了一晚上A片。雖然不能出校園,但大多數宿舍樓的學生在校園裡的行動還是不受限制的,我有時候去校園裡的一家戶外用品店逛,後來和老闆成了朋友,經常過去坐坐,也算消磨時間。

 

當時封校管理非常嚴格,校園圍牆安排了很多警衛巡邏,校和院學生會的二狗子們也傾巢出動(本人對其他學校的學生組織無敵意)。班上有另一位同學,翻牆出去找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在另一所學校,打算翻牆出去的時候被該校警衛員發現,他本來是在牆外接應,看到這情況便翻了進去,說這件事情和他女朋友沒有關係,查他身份的時候他想「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學生,能怎樣」。結果對方把他扣了,通報給該校的校長。據說對方校長直接聯繫了我們學校的校長,後來他被記了一個校級的處分。

 

我們當時有一段時間還有一個任務,是給大二的學姐們送飯。那時是第一波甲流,確診很多,她們宿舍樓有不少人被確診,所以整個樓都被封了,宿舍樓里可以自由走動,但是不能出宿舍樓的大門。午飯和晚飯,由我們這些大一的男生輪流去送。據說輔導員認為女生免疫力差,所以不讓她們去送,而且又是體力活。但是男生們壓根沒有二話,不少人聽到通知後都難掩臉上的笑容,剛上大學就能進女生宿舍,反倒很開心。飯菜是統一從食堂領取,食堂的工作人員把飯菜分別裝進飯盒並且按照被隔離的每人份裝到一個塑料袋,我們每個人分配了幾人份的飯菜就提幾個塑料袋,從食堂到學姐們的宿舍樓大約200米,有些同學走路都屁顛屁顛兒的。從宿舍樓一樓大媽旁邊經過的時候,一個個都理直氣壯的。沒記錯的話,學姐們住5樓,沖在前面的「頭羊」一步誇好幾個台階,後面的人都跑起來了。到了5樓大家分別「衝進」不同的宿舍,當然得先敲門,有的學姐已經「嗷嗷待哺」一下子就把門開了,有的學姐可能聽到敲門聲才開始穿衣服,稍作片刻才把門口的小男生放進去。有的男生打個招呼放下飯菜就走,有的把飯菜簡單的分一下、跟學姐寒暄一下、甚至幫忙把袋子拆開、再問問穿着睡衣的學姐有什麼需要,有的送完飯之後再去敲開別的門:「學姐吃上了嗎」、「你這兒好了沒,一起走」。

 

雖然沒有現在這麼嚴格的管控,但也有效果。經過一段時間後,恢復了上課。大家也以為疫情就要那樣過去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宿舍樓下打了個電話,電話的那頭在北京,是我喜歡了幾年的姑娘,持續了可能有一個小時。打完電話後心情比較暗淡,又在原地來回走了一兩個小時才回宿舍,可能着涼了,第二天就發燒。甲流期間,我們宿舍樓的二樓設立了校醫院的一個點,我住在三樓,走下去後看到門是關着的,貼了一張紙:「普通癥狀請前往南院校醫院,發熱發燒直接去10#宿舍樓」。打聽了一下10號宿舍樓的位置,疑惑地走了過去。雖然離得不遠,但是那個地方比較偏僻,穿過幾個羽毛球場,周圍遍布帶有歲月痕迹的大樹。

 

10號宿舍樓只有3層,是很早之前修建的,當時沒有住學生,所以據說甲流期間隔離在學校的患者和發燒癥狀的學生都住在裏面。一樓入口的後面攔了一張桌子,坐着的有兩個穿着全套隔離服的身影,我走過去說明來意,對方示意坐下,遞來了一根煙,我說我不抽煙,一支體溫計。幾分鐘之後把體溫計還給護士,她拿在手裡找着光轉了轉,對醫生說:「38度8,怎麼辦?」,醫生說:「收了吧」。十多年過去了,但這兩句話和當時的情形,我到現在都記得非常清楚。

 

隨後,告訴我先回宿舍帶日常生活品過來。我拿了被褥、書包、幾本書、臉盆、洗漱用品……東西一個人有點兒拿不了,而且四肢還處於無力的狀態,我到5樓去找表哥,讓他幫我拿一些。表哥只能送到門口,之後我自己走了進去。就這樣,大約是傍晚六點多,稀里糊塗的進了10#宿舍樓——傳說中的隔離樓。

 

我的房間又在3樓,進去以後,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只有在最裏面靠窗戶的位置放了一張單人床,床是鐵架子的,上面放了一張床板。除了床和房頂一個不是很亮的燈,別的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窗帘、沒有桌子、沒有柜子、沒有晾衣服的東西,連一個小板凳都沒有。我把褥子簡單地鋪在了床上,被子和書包放在鋪好的褥子上,洗臉盆隨便放在了旁邊的地上,因為也沒有用以放臉盆或者其他東西的架子。真的是只有一張帶有床板的鐵架子床,動一下都會發出吱吱的響聲。前面講了,這棟宿舍樓修建的年代較早,最近又一直空着,所以宿舍樓里並沒有重新刷牆,牆上和屋頂的白灰顏色已不均勻,而且掉了很多,水泥地面也坑坑窪窪的。

 

我在床上坐一會兒、趟一會兒,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半,也沒有等到醫生或者護士來。於是自己去一樓,門口的桌子旁沒有人,宿舍的門衛室的燈是亮着的,它已經變成了醫生/護士的辦公室/值班室。敲門進去,有一名值班人員,不知道是醫生還是護士,對她說從下午進來到現在都還沒人管,葯也沒有給,對方說:「不是已經給你了嗎」。我發著燒沒有力氣理論,只是確定地再說一遍:「沒有。」然後對方說,那現在給你吧。

 

發燒38度8,收進去,幾個小時都沒人來看一眼,沒有葯,也沒做檢查。這是「入住」10號宿舍樓第一天遇到的情況。

 

第二天上午,輔導員來「看望」,或者說來「望」。她並沒有進樓,也沒讓我下到一樓門口。我站在三樓樓梯的窗戶,她則只是遠遠地站在樓下的院子里,就這樣我們 「面對面望着」 用手機聊了幾句。

 

有沒有早飯已經不記得了,如果有的話應該是煮雞蛋、稀飯一類的。反正午飯和晚飯是有的,開飯的時候,一樓值班的醫生/護士會喊一嗓子:開飯啦!然後大家出門到一樓自己取飯菜回房間。那種感覺,像是電視劇里看到過的給災民施粥的場景,當然吃的東西比施粥的粥要好很多,比如一盒米飯、兩盒菜。確診的甲流患者不被允許自己取飯菜,醫生/護士會給送到房間。

 

進去的第二天,吃了午飯後我躺在床上給宿舍的同學發了個QQ消息:「真的有雞腿哎~」。那是此前的一個下午,我們宿舍里的人都無聊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刷着手機,有人讀道:「武漢某高校給隔離的學生髮雞腿……」,大家聽到這個消息比較興奮,彷彿開始有點兒嚮往隔離生活。當時大一剛入學的學生們,雞腿還是屬於比較奢侈的。而我進去的第一頓飯真的有雞腿,有一些驚喜,所以趕緊給他們發了個消息。而實際上,只有第一頓吃了個雞腿,之後不僅沒有雞腿,飯菜也越來越難吃,每次給的兩三盒的盒飯得剩下一大半。如果菜里有番茄(西紅柿)、茄子等我不吃的東西,可能一整盒都會剩下。尤其是不吃番茄或者番茄加工的東西,吃了就會吐或者噁心想吐,不合口的菜還可以湊合著吃,或者挑裏面喜歡的吃,但是菜里要是放了番茄,幾乎都沒法挑着吃裏面別的東西,當時有過一兩頓只吃了米飯。

 

那時候手機端的網絡聊天基本只有手機QQ和飛信,無聊之際,用這倆聊天工具或者發短訊和其他人聊聊天。不發燒之後,偶爾也會和高中的老同學打個長途電話。北京的那位,剛進去的時候還是按耐不住給打了個電話,簡單的說了一兩句我就把電話掛斷了。可能當時是想引起對方的注意吧,我把電話掛斷之後她確實也有打過來,畢竟那個時候被隔離也不是鬧着玩的。那也可能是大學期間,她為數不多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主動給我撥過來電話。

 

10號宿舍樓可能是太久沒住人,也可能是周圍的樹木太茂密,加上樓里太「荒涼」破舊,入夜之後總會有一種陰森的感覺。樓道里的燈是普通的燈泡(白熾燈),雖說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隻燈泡,但是本來就不亮而且有些已經壞掉了,所以並不能照亮樓道,其中有一隻不能保持一直亮的狀態,在昏暗的環境中一閃一閃的,更是增加了恐怖的氛圍。每層有兩個廁所,樓是南北走向,南側是女廁所,北側是男廁所。我住在南側,每次上廁所都得在這樣的樓道里從一頭走到另一頭。

 

剛開始的房間號好像是306(或者308),隔壁住了我們專業的一個女生,據說和我是前後腳「住」進來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我去她的房間聊了一會兒,那會兒我倆都已經沒有發燒了。她的東西不少,甚至還帶了一雙旱冰鞋說是打算在房間和樓道裏面消磨時間,之後的幾天確實偶爾有聽到她在樓道里滑旱冰的聲音。她認識住在二樓的一位學長,住進來的比較早,對樓里的情況知道的多一些。我從她那裡了解到:相對於其他樓層,三層住的人比較少,南側是普通感冒發燒,北側是確診甲流患者,而且她說三層住着一個確診的女生。

 

知道同層住着確診的甲流患者,而且上廁所要到甲流患者的房間附近,還是有一些小緊張,但是當時甲流疫情已經呈現出被控制住的大趨勢,心也就放寬了一些。住在隔離樓里,其實比較棘手的問題是醫生和護士好像並不怎麼管我們,不僅第一天等了幾個小時後我自己去要來的葯,之後也處於幾乎不管不顧的狀態。

 

我沒有在被隔離的當晚給父母說明情況,過了兩三天吧,或許是太無聊了,或許是因為醫生和護士不積極應對的態度,和我媽電話聯繫了一下。她聽到消息後很着急,當天晚上就想辦法連夜趕來,隔着600多公里,移動起來其實很不容易。第二天一大早,母親站在了10號宿舍樓下。但是值班的醫生和護士把她攔了下來,不允許進來。我媽是屬於比較強硬又很會和人打交道的人,和值班的醫生/護士溝通了好幾個回合,對方敗下陣來。當然,也可能有其他原因:當時大家認為甲流疫情已經被控制,管理上出現了疏鬆;我進去的時候只是感冒發燒,未必是甲流,而且也沒有給做病毒檢測。

 

雖然着急進來看我的情況,也沒忘給我帶早餐,好像有包子、豆漿和稀飯,那頓早餐我吃得很香。她和醫生溝通,提三個要求:好好地給治感冒,做病毒檢測,轉到其他醫院。然而醫生只能答應第一個,檢測的事情說目前不具備那樣的條件,轉院是怎麼著都不行,理由大致是本校的學生,檔案在本校,學校有責任且全權管理所有學生,所以必須在本校進行隔離(劃重點,之後會考),如果不是甲流重症患者,他們自稱也沒有那樣的權力進行轉院操作。

 

不過,過了幾天,校醫院還是派了人來做病毒檢測取樣。

 

感冒癥狀逐漸變好之後,晚上也有了娛樂活動:找蚊子、打蚊子、數打死了幾隻蚊子。其實也不光是閑着無聊,這幫蚊子太可惡了,不管你睡着沒睡着,過來騷擾你、叮你。所以抄起本子,到處找,找到了就毫不留情的拍過去。不過,老舊宿舍的門窗會有縫,蚊子還是會繼續從外面鑽進來。

 

過了兩三天(或者更久些),有位醫生/護士來我房間,帶來了病毒檢測的結果。陽性,當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問她:「是沒事嗎?」,結果對方惡狠狠地來了一句:「什麼沒事!你就是甲流!」這句話,我到現在依然都能肯定地說原話就是這樣,一字不差。

 

不僅是確診甲流的這個結果,「什麼沒事!你就是甲流!」這句話以及對方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和態度,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還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確診甲流之後,隔離的房間就被要求從南側搬到北側。一樣是諾大的房間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帶床板的鐵架子單人床,一樣是老舊的門窗露着一些縫隙,然而我卻沒有什麼心情追着蚊子打了。

 

正如之前提到,「確診的甲流患者不被允許自己取飯菜,醫生/護士會給送到房間里。」,實際上除了上廁所之外,其他任何時候都不被允許走出房間。門沒有上鎖,但是思想上的壓力已經把人限制在房間里了。我在思考為什麼自己會被確診甲流,進來的時候是因為著涼了,如果不是,宿舍其他人也應該有被感染的,即便同宿舍沒有,同宿舍樓里那麼多人,也肯定要有人被感染。那唯一的答案就是在隔離樓里被感染了,三層有女生被確診隔離的話,上廁所的路段是共用的。如果沒有要求做檢測,感冒癥狀已經見好可能很快就能出去了。

 

確診之後,任何人不能進來探視,所以我媽之後再沒有進來,她繼續找醫生協調轉院的事情,但是始終沒有被同意。10號宿舍樓在學校的西北角,轉了房間之後和之前一樣,依然是靠着外面公路的一側,從宿舍樓門口(校園裡)到窗戶這側的馬路(校園外)得走到學校的大門,出了大門再走外面的公路繞到宿舍樓外。那年頭沒有視頻通訊,我媽要見我的時候,得站在外側馬路的窗戶下。印象中,也通過這裡給我送過幾次吃的,用繩子提上來。她腿不太好,膝關節有問題,但還是每天這樣來往好多次。前一段時間和我媽打電話閑聊到了大一被隔離的這段時間,她也說當時真的是把她嚇壞了、擔心的不得了。

 

除了那個態度很差的女醫生,其他醫生和護士倒沒有那麼「凶」,只是有些平淡、冷漠罷了。只有一位特別善良的女醫生,雖然因為每天不同的排班,沒來幾次,但每次都安慰我、鼓勵我,說檢測陽性不一定是真的陽性,只是百分之六七十的確定,而且特效藥效果挺好。她們全身穿着隔離服,不過從她的眼神還是能看出在微笑,透過防護眼罩後面那美麗的雙眸,我感受到了希望,也有了更多的勇氣。更重要的是,我覺得她把我當作人看待,而不是當作病毒來看待。

 

那時候已經研發出了口服的特效藥,不過除了口服藥之外還給打了幾天點滴。全程沒有陪護,醫生和護士會來換藥,不過即便是白天,值班人員也就倆,肯定忙不過來。有時候就會忘了哪個房間在打點滴,打電話也沒有及時地來,有一兩次該換藥瓶了還沒有來,只好舉着瓶子到三樓的樓梯口朝一樓喊話。如果之後是相同的葯,有時候自己動手也就換了,點滴結束了也有自己拔過針。不過最大的問題是一個人打點滴的時候怎麼去上廁所?掛藥瓶的架子非常笨重、不方便拿,那時候是高舉着瓶子走到廁所,然後把放瓶子網兜叼在嘴裏,沒有扎針的那隻手去把褲子解開,解不開的時候扎針的手也得幫忙。這時候血會順着塑料管逆流,褲子解開後趕緊再把瓶子高舉起來,讓血流回到身體里。上完廁所系褲子的時候再重複一遍這個過程。

 

窗外的馬路是城市裡的一條主要幹道,來往車輛很多,而且正下方剛好有一個公交車站。每天都會有一輛車,喇叭里喊着:「318路,開往……」,而當時我換房間之後就是住在318房間。每次聽到這路公交車的聲音,心裏都會有一些不舒服,感覺像是不斷地提示你住在隔離樓里、住在哪個房間,而且他們要開往哪裡,但是留下了你。

 

打蚊子的娛樂活動也停滯了幾天,樓道里一閃一閃的燈和陰森的氛圍已經習慣了……或者應該說是不在乎了……

 

一段時間後我被放出去了,外面依然陽光明媚、樹木枝繁葉茂、鳥雀嘰嘰喳喳,走在路上感覺很實在,陽光下能看到影子,但是我卻覺得這個世界和以前不一樣了。看着眼前的世界,覺得並不真實,感覺自己看到的是過去,並不是現在。

 

但忙碌起來,每天從早到晚上課,而且還得補習落下的功課,一切也就慢慢地淡化了。

 

在隔離樓里的時候,所有的藥品都需要自己付費,每次醫生開藥的時候,付現金給他們,住進去的時候錢包里只有幾十塊錢,事先不知道要付費,消息一直說隔離了的人可以免費治療。其實之前確實是免費的,第一波甲流快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甲流就要那樣過去了,所以治療變成了付費的。而我出來之後過了段時間第二波甲流又一定幅度爆發了,治療又變成了免費的。第一次掏錢的時候緊張了一把,當時才發現錢包里只有幾十塊,擔心錢不夠,問醫生:「不是免費的嗎?」,她說:「現在不免費了,拿好收據,以後可以找學校報銷,會給報90%的費用,這樣相當於自己只支付10%的部分」。

 

校醫院每學期末會專門找個地方給全校學生辦理醫藥費報銷手續,當時排隊的人相當的多。即便是開了好幾個窗口,大家還是排了好久好久的隊。終於排到我,把收據遞過去,對方卻說無法報銷,問為什麼,答「因為你當時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我有些懵:「我當時大一已經入學了啊」,答「雖然當時是入學了,但是學籍和檔案並沒有弄好,所以嚴格地來講,不算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我一聽就火了,想起了當時不管怎麼求着要求轉院都不被同意的事情,「你們覺得我當時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為什麼不允許轉院?不是你們的學生你們憑什麼關押我?!」我這樣質問之後,工作人員也不正面回答,態度更差、更不耐煩:「這個是學校的事情,和我們無關,要麼你找學校去!」。QNMBD……重新走到後面換了個隊排,那會兒已經下午快下班了,排隊的學生少了很多,沒費太多的時間,另外一個窗口的工作人員態度還可以,不過還是不能給報銷,理由相同。

 

其實錢也沒多少,確診前後所有的葯加起來也就幾百而已,只是心裏過不去。當時遭了那麼多的罪,多次要求轉院不被同意,說你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所以學校必須得全權負責,結果報銷藥費的時候又說你當時學籍和檔案沒弄好不算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這不是扯淡呢嘛,檔案入學前就到了學校了,不管整理好沒整理好,都是放在學校的,又不是在其他地方。醫院隔離的人,好幾個醫護人員全天照顧,設備也好;即便是校內隔離的,第一波甲流和第二波甲流期間,雖然醫療設備差一些,但至少醫護人員的人數較多,工作投入也多。哪像我被隔離的時候,條件比監獄裏都差,全樓就一兩個醫護人員,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他們的值班室,你在房間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完全不知道,有時候叫都叫不來人……

 

這段往事雖然過去了十來年,但卻依然猶如發生在昨天的夢境一般,很清晰,卻又很模糊。或者,它就是一場夢。

作者: 雪夜繁星

往日時光,青蔥歲月,仿如雪夜繁星。

《甲流期間隔離樓里的那段日子》有3個想法

  1. 感覺……好有趣。
    校長不是很活躍嗎?不給報銷的事應該找校長。或者坐不讓你轉院的人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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